Page 86 - 《上风》2022年第3期

夜行记

□ 曹树清（区作协会员）

人至暮年，日记里的一言半语都可引起长长的思 一阵后仍要掉队，外加几步小跑才能跟上。我的背心、
念，岁月倥偬中长沙出差遇老农相助的经 历没齿难 脚板冒出汗来，走啊跑啊，大约个把钟头过去了，老农突
忘…… 然离开公路，朝路边的小道坎往下走去，我立刻意识到
上世纪80年代，我在成都某军工厂组织歼6型战 老农快到家了。
机空气压缩机转子零部件的检验工作，战备生产十分 “糟了，前路茫茫，我怎么办？谁为我带路？”正惶
繁忙。一天，忽然电话响了，是厂部裴总检验师给我打 恐无助之间，走在前面的老农突然回头，用手中的烟袋
来的，要我立刻到他那里去一下。裴总检验师见到我后 朝前一挥，似乎在说：“快跟上！”我才一块石头落地，
说：厂里决定借调你去一趟长沙，去XX空军修理厂摸清 好像落难之人遇到了救星。
我厂历年修理的歼6型发动机的情况，分门造册。我们 我随老农盘桓下了公路，在暗夜中忽见前方东一
派检验处某某和你同行。 块、西一块白茫茫的“雾玻璃”，有足球场大小，形状各
空军xx发动机修理厂在长沙周边的小镇，就像成都 异，闪着神秘的亮光，深不可测，直至走近一看才惊喜
周边的温江青白江。次日，我便飞到了长沙。 地发现，这些远远望见的“雾玻璃”竟然是山村的冬水
其后的一天，因工作的需要，我去了三线基地、沅陵 田啊！
大山中的航空齿轮厂，从沅陵坐长途汽车回到长沙已是 我的眼前出现山村农舍的剪影，老农真的到家了。
下午5时过了。看天色尚早，我急于返回修理厂，马不停 “我前路茫茫，怎么办，谁来带路？！”正焦虑间，走在
蹄地跳上了去湘潭的长途汽车，在暮云寺下车时已是黄 前边田坎路上的老农车转身来用烟袋一挥，那是叫我
昏。暮色苍茫，分不清朝哪条路走才是修理厂，在三岔 快跟上。我无比的欣喜，紧跟老农的脚步。冬水田掩映
路口寻路徘徊之间，天一下子就黑尽了，我感到恐慌。这 着农舍的剪影，老农家的狗，不知是为老农的归来而狂
里上不挨天、下不挨地，必须尽快找到同路人。此时，唯 吠，还是向我这不速之客而示威。
一一位朝招待所方向走的老农由此过路，我紧跟一步趋 老农家的狗还在狂吠，还不止一只，老农摸了摸它
前问路，他回望我一眼并未答话，只是把背在身后的一 的头，它便“呜呜”地不再狂吠，但随时都有攻击我的可
根尺把长的烟袋朝前一指，似乎是说“跟我走吧！”这 能。我紧张地在田坎上磨蹭，忽听老农的声音在山野回
是我此时唯一的选择，天已黑尽，伸手不见五指…… 荡：“满伢仔，快把电筒拿出来，送个（湖南话，即“这”
我打量老农，一身青衣黑裤，精瘦而硬朗，步履矫 的意思）位同志赶路，他要去空军修理厂。”一会儿，一
健，急促匀称，一看就是天天行走之人。同行路上，我多 个小伙跑出来，明晃晃的电筒光亮在田野里闪射，我才
次提话，不知是听不懂我的川腔，还是对我有所提防， 依稀看清了小山村的影子。
老农埋头走路，就是不搭腔。那根尺把长的烟杆始终没 小伙子继续带我赶路，我走在前，小伙子照亮我的
派上用场，一直背在他身后。 前路，忽闪忽闪的，狗也在“呜呜”的，说不清是怨恨还
我们默然地前行，在粗糙的公路上走着，我俩脚后 是送行。
跟带起的砂粒“嚓嚓”作响。四野寂静，很久很久才能 我紧跟满伢仔，过了几根田坎，上了一个斜坡，忽然
见到一袭摩托车的灯光风驰电掣而过，才会感到旷野里 之间，他手中的电筒光射向远方，便看见前方明朗的灯
不止我和老农。 光，修理厂横跨通向厂区的牌坊上“庆祝国庆”的标语
在黑夜里和老农同行，我万分感激，如果在上不着 赫然在目，显得那么亲昵可爱。我回头准备向小伙子道
天下不挨地的“暮云寺”，我栖身何处？ 一声“道谢”，也感谢老农一路陪伴之恩，然而他早已
和老农同行，我一直无缘看清他的脸庞，听到他的 无影无踪消失在暗夜。
湘音。他一直握着烟杆背着双手走路，我一路同行，紧跟 多年以后，老农以及满伢仔仍然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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